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重症监护室里的故事连载15
每周日,准时连载医疗热书——《医述:重症监护室里的故事》。
作者
殳儆
书名
《医述:重症监护室里的故事》
出版社
人民卫生出版社
我心里暗叹了一声,略松一口气。即使我没有神力扭转生死之间的乾坤,也需要把人力尽到极致。
趁着方主任的车离开,我送到围栏前,趁便叫了一下冯莉的家里人。
他们急切地围了过来,一脸的心急如焚。先是凌晨我从家里赶过来,又是一批一批的人从围栏外开车进来。看着这个严阵以待的架势,家属更是如惊弓之鸟,禁不住风吹草动。
“从凌晨1点钟以后,我们就一直在抢救,很辛苦,很勉强。我们已经动用了所有的手段来维持她的生命,包括非常规的手段。”我看了一下,连其他几个病人的家属都在凝神听我说。
“刚才是省里的专家来会诊,技术上、人力物力上,我们已经给了冯莉最大的支持,能不能活下去,我们只能走一天,看一天。”我的声音越来越喑哑。
冯莉的双胞胎妹妹抓住我的袖子流泪,话都说不清楚了。“她不会死的对吗,我感觉得到,我感觉得到。”
还是哥哥比较镇定:“罗医生,我知道你们会尽力,我们在这里等着,多久都会等着,你忙吧,请帮我们看着她。”说到后来还是流了眼泪。在这个家庭,一个宝宝刚刚诞生,孩子的妈妈现在却在过生死难关。
“没有坏消息,就是好消息。”我尽量平静稳妥地说。ICU医生经常必须看着家属痛哭流涕,眼泪看多了,心比常人坚硬得多。
我累得神思昏聩,两眼干涩。
没有胃口吃中饭,倒头躺在床上。“医院派接朱慧,你这里准备好。”乔院长给我打了电话。朱慧的第二次呼吸道病毒检查是阴性的,她可以离开隔离区了。好消息!不过现在的我实在笑不出来,忧心注满了整个心房。从凌晨开始折腾,面上风平浪静,心却焦灼不安,已经感觉隐隐作痛。
“好的,我们这里全部准备好,病历、片子。”我强打精神回复。庄国栋已经准备得差不多。
“下午会有记者随后来采访,等朱慧离开以后,院办会带记者过来。”乔院长继续说,“卫生局的领导也会到场,你准备一下。”
“明白。”我简短地回答。
“冯莉怎么样?”他已经听叶深说了昨晚的状况,随时准备我这里发布警报了。
“非常非常不好,勉强维持着,随时可能死亡。已经接近最后关头。”我措辞严重,事实上也的确如此,已经再无招数了,传说中的ECMO神器,国内省内没有听到哪家有。
“尽量维持过今天。”乔院长的要求简单扼要。
“好的。”搁下电话,没有空隙伤春悲秋,脑子像电池耗尽的电脑一样快要自动关机了。
进隔离区看了一下冯莉,退无可退的悬崖状态勉强维持。气管插管里的水已经不冒了,但是氧饱和度只有88%。叹一口气,回身到隔壁去看朱慧。
她已经换掉了病号服,穿了毛衣,套了羽绒衣。红色的绒线帽子上装饰着两根绒线的辫子,圆圆的脸小小的,十分可爱。
救护车停在病区走廊西边的铁门旁,就和她来的那个晚上一样,朱慧的体力恢复得不错,几步就自己跨上了救护车。她在车上坐稳,妈妈紧紧拽着她打量,看也看不够似的。
医院继续住院,检查产科情况。得了重症甲流之后,迫不得已,给她拍了多次胸片、CT,用了很多药物,腹中的胎儿只有5个月,是不是健康,能保下来还是放弃,还需要检查和考虑。肺已经好转了,但是心理上的磨难还没有结束,这就是病毒带来的灾难。
病毒检测已经是阴性,但是为了减少旁人的心理负担,她出来的时候还是戴着淡蓝色的外科口罩。一呼一吸间,口罩浮动。
我扶着她的手臂,送她坐好,转身准备下车。她看着我,没有理会旁人的话,一把抓住我的手臂:“罗医生,你让我看一看你的脸。我还没有见过你。”
从病区西门出来的时候,我按防控的要求戴着N95口罩。不过,此时的救护车已经在病区外,车上没有阳性病人,摘下来不算违反防控规定。我从脸上摘下N95口罩和防护眼镜。
在病房里,我们的每一次见面都隔着N95口罩,这是第一次真正的会面。她抓着我的手,伸手来摸我的脸,就像我日常查房的时候,戴着手套摸她的脸颊一样:“罗医生,你是一个蒙面的天使。”
西北风呼啸中,救护车这一次是从西门送走病人。每送走一个,就是我们的使命完成了一分。
锁了西门,回隔离区看了一下杨晓丽。拔管之后,她状态不错,她真的是一个漂亮女生,胃管、导尿管、静脉留置针已经全部拔掉了,她穿着家里送来的花布睡衣躺在床上。
她已经清醒了很多,正在轻声细语地和燕子说些什么。刚拔管24小时,声带还有水肿,说话的声音低而沙哑,但是听得出是极其温柔的女声。
“医生。”她认得出全副武装的我,“我也很快可以出去吗?”她在窗口可以看到朱慧乘的救护车。
“会很快,我们需要做两次呼吸道病毒检查,只要是阴性的,你也可以和她一样离开这里了。”我直截了当地告诉她。隔离区的日子很难捱,也很寂寞,她已经不再是那个躺在床上、没有意识的躯体了,给她看得到的希望,她会觉得过得快一点。
她抓着我的衣服,近看我防护镜后的眼睛。除了声音,只有眼神可以和她交流。
刚才送朱慧,走到冰冷的病区外面,此刻又在25摄氏度的病房里,一冷一热,眼镜上全是雾气,一片模糊。她轻轻地用手抹了一下我的眼镜。
但是防护眼镜上的雾气全是我自己呼出的,在眼镜片的内壁上,她忍俊不禁,“嘻”地笑了出来,天真得像一个孩子。她才23岁,的确还是一个大孩子。
“震中,看一下。”隔壁冯莉病房双双大声叫我。
我赶紧冲过去。
“消化道是有出血,昨天的低氧时间太长,应激性溃疡不奇怪。”我看着胃管内咖啡色的液体对双双说。严重的缺氧使病人的其他脏器开始出现恶果,一步一步逼近死亡。
“肠内营养还要继续吗?”双双问我。
“两个小时后再抽一下,没有新的出血就继续。”我尽力平静地对双双说。此刻我若没有信心,她们会更加没有信心。
消化道是病人的生命线,因为奥司他韦只有胶囊,没有针剂。如果病人的消化道出现完全停滞状态,奥司他韦不能用,那肺内的状态就会像高速火车一样继续恶化。
“震中,记者在东门,扛摄影设备的,你来一下。”老许打电话给我。
我嘱咐庄国栋看着冯莉,脱下防护装备,准备去迎接记者。
一边洗手,一边在水龙头上捧着冷水激了一下面孔,让冰冷的温度刺激疲劳的脑细胞,保持清醒和平静。看着水龙头上方的小镜子,我童心突起,张牙舞爪地做了个鬼脸,大喝一声“哈!”
“震中,你在干什么。”老许跑进来,看到我龇牙咧嘴,狰狞的鬼脸表情犹在。
“亲爱的老板娘,我快要精神分裂了,容我准备片刻。”我搓搓头发,揉揉耳朵,对老许说,“我要用轻松愉快的语气去告诉记者,我们治愈了一位孕妇,另一位危重产妇已经脱离危险,请广大市民有信心战胜病毒。”我对着小镜子做了一个非常官方而斯文的笑脸,保持片刻,问老许:“这样,可以吗?”
老许注视了我几秒钟,一张微笑平静的圆脸,濡湿的刘海黏在面颊上,口罩留下的红印犹在:“很好,很厉害,我的大明星。”
东门口,记者的摄像器材已经各就各位,两家本地电视台的新闻记者各自摆好了架势。
“罗医生,今天有病人痊愈出病房了是吗?”年轻爽利的女记者拿着话筒问。
“是的,今天又一位孕妇痊愈出院了,这是第二位走出隔离病房的治愈病人。她用无创呼吸机维持呼吸,持续了一个星期之久。”冰冷的北风容易振奋精神,我扬起头,用轻快流利的语气说。
“啊!就是说,危重的病人也可能被治愈,是这样吗?”记者问。
“是的!我们另一位气管插管的危重产妇小杨,就是上次报道剖宫产后直接到病区里抢救的那位,昨天已经顺利度过了凶险的肺水肿期,摘掉呼吸机,脱离生命危险,近期有望痊愈。”我把之前充分准备好的话说得充满信心和希望。
“太好了,她现在已经可以和医务人员交流了吗?”记者代表的是没有医疗常识的大众在提问,他们问的也是观众最关心的问题。
“是的……”
接着是对甲流预防和治疗的宣教。
……
记者手头收拢着话筒和摄影器材,轻松地对我说:“罗医生,你的镜头感真好,讲得非常清楚。”
而此时的我已经收不住疲倦,镜头一移开,脸上的困倦和疲乏立刻遮掩不住地涌上来。
记者惊讶地看着我片刻之间面容神态的变化,有点了解,有点恍然大悟:“罗医生,很累很累吧?”
我揉揉眼睛,勉强对她笑了笑:“还有更重、更麻烦的事情在等着我呢,下次,下次我再告诉你。”
随后而来的是卫生局和疾控的领导,院长陪同着团队进来视察定点病区的工作,这样的例行视察一般到办公区的中央监控就可以了,不需要进隔离区。
乔院长指着我向他们介绍:“这是我们负责抢救的罗医生,是我们重症监护室的副主任医师。”
“啊!在电视上看到过很多次了,这么年轻!”再次听到这样的评价,我微微笑了笑。年轻的女性在众人的思维定式里,都是难担这样的重任的,但这是一个以成败论英雄的时代,不需要在乎。
送走所有人,我终于可以放松地把一张脸挂下来,连表情肌都已经麻木。
“老板娘,东西送到没有。”我掏出口袋里的笔记本问老许。
“今天你还折腾得动?”老许指指门口场地上堆着的,刚才班车运到的一堆东西。
“病房里,需要备用呼吸机、备用氧气瓶,我们的备用电源需要直接接入三病房,我要的各式各样的接头,你得给我找出来,床边的皮球的PEEP阀要调试到20。”我瘫在凳子上毫无坐相地储备能量,今天体力活还真不少。
“非要今天做好不可吗?”老许担心我的状态。连续没有睡眠,连续的高强度体力劳动,脑子需要以最高转速应对不同的状态。
“冯莉还禁得起下一次意外吗?”我反问老许。现在的我浑身酸痛,如果能闭上眼睛的话,三秒钟内我就可以像关机一样睡着,但是还不行,今天的事情还没有完。
“好吧,那来吧,体力活叫庄国栋来做。”老许看着我像是被抽了骨头一样的坐姿,拨了拨我的脑袋,“脑袋都快竖不起来了。”
经常锻炼,我没有这么不济。我一骨碌跳起来,扩了扩胸,准备继续。“好多活还得我来,没有人会装那几个接口。”我说。
老许叹了口气,“好吧高材生。”
有些事,并没有人可以来代替我完成:抢救,应付媒体,接待领导,装呼吸机的接口,备用电路。动手,动脑,在媒体镜头前侃侃而谈……事无巨细,十项全能。
三病房被我大动干戈地调整了一下,备用呼吸机接好备用电源和备用氧气源,接好全套管路,所有参数都设置到待命状态,两个开关一开,5秒钟内备用呼吸机就可以接到病人身上正常使用。
那些曲里拐弯的阀门、接头全部靠自己搞定,半点不能假手他人。我看着时钟的秒针确认,这备用呼吸机可以在无须调试的状况下,5秒钟内投入使用。对于危重病人,这是一根救命稻草。
第二路备用氧气接好安装了PEEP阀门的人工皮囊,接口全部接妥,皮囊挂在床头备用—这是第二根救命稻草,万一电路有致命性问题,还可以依靠人力,用这个特殊的皮囊再支撑一阵子。
我环视病房,除了病床外,所有生活物品都被移了出去,左边是工作的呼吸机,右边是备用呼吸机,床头是备用皮囊。床头的接线板已经全部清理整合过,必须马上找到的关键性插头全部做好醒目标识。
我拍拍双双:“教会所有护士怎么用最快速度开备用呼吸机,用最快速度操作备用皮囊,每一个都得实际做一遍。”
“好的,每一个都开机做一遍。”双双看着从来没有过的复杂阵仗,点点头,立即动手用胶带把所有的电线、管路都固定妥当。
“如果出状况,这样能保障多久?”老许问我。
“不知道,今天要把后备落实清楚,再断电、断氧、断水、跳闸、呼吸机坏掉,都要有后备。”我背靠着墙,看着自己装备的战场。
这个战场是冯莉的病房,这里日夜需要重兵防守。
与杨晓丽不同,冯莉只要一脱开呼吸机,就血性痰狂涌,氧饱和度掉得飞快,根本不敢吸痰。她每时每刻都处于生死一线的状态。这里的ICU医生只有我和方宇两个,这意味着,可以给冯莉做肺复张的只有我们两个。
我想了一下,现在有5个医生轮替值班,5天一个巡回。每一个白天,我都必须在,其他医生值班,如果没有紧急状况,我可以睡在值班室充当二线,只管最危急的状态。在方宇上白班和夜班的时候,我可以略放松一下,眼下可能只得这样。唉!混到哪里算哪里。
护理部可以抽调的人员略多,又拨了4个护士过来,这样双双、美红这些ICU护士就可以专门看着冯莉了。
早晨,骑着电瓶车来上班的美红气呼呼地对我说:“医院拿东西,听见人家在议论我们,舒服死了,这么多人看着6个病人,天天在电视上出风头。”
开车过来巡视的乔院长和叶深一齐从铁门进来,刚好听到美红愤愤不平的话,两个人眼睛一齐看向我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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